娜塔蒸汽盐水星

玛琳娜,国境线的舞会停止
大雪落向我们各自孤单的命运
wb:Chloride_Nata

【棘境】离别故事

*一些摸过的片段汇总,时间线上没有逻辑

*提前圣诞快乐


「礼物」


那天深夜,博士敲开他们宿舍的门,指挥官在门前静默地站立片刻,让棘刺伸出手,而阿戈尔人照做。


掌心一凉,一枚小小的黑色方块落进他手里。


“这是联系生物处理室的通讯器。”博士顿了顿,“如若、接下来有意外事件发生,确保里面的消息能及时传出。”


“意外事件。”棘刺重复一遍。


博士转开视线,没有接他这句话,“收好,这本来不该给你。”


走廊的声控灯在长久的寂静里本已按盏熄灭,随着有人说话,又逐一亮起银色的冷光。


“总之别让医疗部知道。”


棘刺的神情终于有了波动,他用力攥住掌中物,声音沙哑:“博士,请问还有多久?”


“凯尔希她们预估的时间是七天。”


“七天。”他再次重复,像一台设定好的录音机,“七天。”


指挥官面罩下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意外事件」


极境的不对劲来自一个很平常的早晨。


他向来起得比棘刺早,棘刺甚至不用定闹钟,他每天早晨都会在极境洗漱的声音中醒来,他的同居室友在这点上还算体贴,那声音其实不大,远达不到吵人的程度。棘刺缩在被子里,闭着眼睛听浴室的动静,略带困意地在脑海里模拟黎博利的动作:拧开水龙头,刷牙,洗脸,从架子上抽毛巾,拿梳子梳头发,那撮宝贝红毛要特意抹发胶……


然后他听到什么东西被碰翻。


起初,他以为是瓶瓶罐罐被撞倒,这不罕见,极境习惯一边擦脸一边去洗漱架上摸东西,造成混乱是常事,但那噪声响了好一阵子,直到被更大的噪声掩盖。


棘刺掀开被子坐起来,宿舍的恒温系统最近在检修,冬日的清晨,从被窝里钻出来他便被寒气扑得打了个哆嗦。他踩着拖鞋走进浴室,整个洗漱架都翻倒了,棘刺进来时沐浴露的瓶子还在地上滚着,白发的黎博利躺在一片狼藉之间,呲牙咧嘴地抽气。


“兄弟。”极境闻声转过头来,“是你吗?”


“不然呢?”棘刺说,蹲下来收拾,“你在搞什么?”


极境想帮忙,但他的手在空中抓了几下,始终在瓶罐和瓷砖地面之间胡乱拍打,棘刺忙着清理水迹,一时没顾得上他的异常,直到他清理得差不多了,发现极境还坐在原来的位置,呆呆地盯着自己的掌心。


他轻推了极境的肩膀一下:“起来啊?”


接着,他看见白发的黎博利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一种,为难又有点伤心的表情,棘刺几乎从未见过的表情。


极境试着站起来,刚刚的摔倒让他扭到了脚踝,于是棘刺伸出手,准备拉他一把,但他直直忽视了那只手,自己撑着地面想要起身,压到伤脚痛得吸气,棘刺又向他伸手,而他依旧执拗地忽略。


阿戈尔本能地感到哪里不对。


他把向极境肩膀的手放到他眼前,轻轻上下挥了挥。


那双灰眼睛空洞地盯着前方,没有眨眼,哪怕一瞬。


“兄弟。”黎博利感到气流的变化,抿住了嘴唇,迟疑地说,“我好像……看不见东西了。”



「就是突然」


去医疗部的路上他们谁也没有说话,极境被棘刺拉着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他崴的脚还不利索,走路一瘸一拐,路上遇到熟识的干员和他们打招呼,极境看不见,就冲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点头微笑,如果换作平常,他早就扑上去和对方勾肩搭背了。


并无太多人发现他的异常,罗德岛新的一天已经开启,大家都有各自的事要做。经过转角,极境放下刚刚冲着某个方向挥动的左手,而棘刺终于忍不住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问。


极境下意识把脸转向他这边:“什么?”


“别装傻。”棘刺冷硬地说,“我不信你今早突然就……”他顿了顿,不想说出那个词,“……突然就这样了。”


“就是。”


“什么?”


“就是突然。”极境说,“我有心理准备的……兄弟,真的,没关系的,不稀奇的。”



「谈话」


“是哪次任务?”


极境报了一个日期。


“我不在?”


“嗯。”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对不起,兄弟,我差点闯了大祸。”他低下头,“……最开始回来的时候,我感觉不舒服,但是、我以为只是自己又犯病了……我习惯了,所以没和医疗部上报。”


“华法琳医生说,回来之后我的身体一直在无意识地释放源石技艺,来控制体内辐射外扩,所以撑到她们给我套上这些。”他露出脖颈和手臂上明显经过改装的抑制环,“不然可能,你跟我待久了,不知不觉都会被……”


棘刺想到前段时间,夜里他总能听到隔壁床翻来覆去的声音。


“幸好,”极境竭力挤出笑容,“兄弟,真是太好了,幸好我只是自己感染加重,我出来时还不是感染源,不然不知道要连累多少人……”


“出来时?”


棘刺敏感地捕捉到话语里的前置条件。


“所以,现在呢?”


“……”


“现在呢?”阿戈尔的语气焦躁起来。


“现在也还不是。”


“还?”


棘刺受够了文字游戏,他站起来,而黎博利立刻辨别出他的动作,极境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你听我——”


“别撒谎!”


“……”


“兄弟,你真是……”长久、长久的沉寂后,他用力吸了吸鼻子,语气仍是带着笑音的,只是到后来那笑音逐渐开始发抖。


“你也体谅体谅我吧,我快死了这种事……你要我怎么跟你说出口啊?”



「故事」


“然后这个教士就被处死了。”棘刺说。


“……诶?诶?!”


“他被处死了。”


黎博利瞠目结舌,“为什么啊?!!”


“因为他背叛。”


“背叛谁?”


“背叛了神明。”


“啊?啊?”


极境把头发抓得乱糟糟的,“就因为他说他要回家了?”


他的表情实在过于疑惑和痛苦,棘刺伸手下意识用指尖扫扫他凌乱碎发,坦然道:“你相信了?其实我刚刚都是胡说的。”


极境张着嘴,仿佛还没从那个故事里回过神来,棘刺看不得他这副表情。


“别想了。”阿戈尔说,“我饿了,去吃午饭,你要不要一起?”



「海洋」


“兄弟,你知道,我得了矿石病之后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去查你的存款?”


“不是。”


“跑路吗?”


“怎么会!”


“……找治病的地方?”


“呃……这当然要找的,但我说的是第一件啦,第一件。”


“我猜不到。”


“我去查了矿石病感染者最后会怎么死掉,哇,资料说的真够吓人的,体细胞和源石逐渐融合不说,最后还会爆炸,如果尸体的源石结晶粉尘化,会造成二次……”


“闭嘴。”


“兄弟,你生气了?”


“……”


“其实,比起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我更在意自己会怎么死。有时候我会想,这片大地上有很多人好像很恐惧大海,你是阿戈尔,你对大海的感觉应该和我不一样。”


“你想说什么?”


“人们恐惧深海可能埋藏着的种种异化和污染,但有时候我想,海洋难道不是应该给人带来最平静的死亡吗?海水漫过口鼻,漫过,然后我们下沉,下沉……”


“这样会比最后爆炸成一堆源石粉末要好得多吧?”


“兄弟,你说呢?”



「雪」


棘刺猛然惊醒。


房间里光线昏暗,没开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舷窗外拍来成片模糊的雪。


极境本来背对着他坐在窗前,闻声转过身来。


“下雪了?”棘刺哑着嗓子问。


极境点头,声音依旧明亮:“是啊。”


阿戈尔片刻后才意识到这段对话的古怪之处,他昏头昏脑地推开被子站起来,光脚踩在垂下的被角上,不安稳的睡眠加剧了他的头痛,他向前栽倒。


极境准确无误地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扶正。

一瞬间棘刺几乎以为他的视力恢复了,但,没有,那对灰眼睛里空荡荡的,没有映出任何东西。


他固执地向前贴近,用力地要望进他眼睛里去,阿戈尔的鼻息是冷的,极境因为长久的安静略微感到不安,他茫然地左右转着头,“兄弟……你还在吗?”


“我在。”


他冷而急的鼻息落在他面颊上,极境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下雪了。”黎博利又重复了一遍,很高兴的样子,“我闻到了下雪的味道。”


“下得大吗?兄弟?可以去甲板上堆雪人吗?”


棘刺抬头望向窗外,层叠的雪花卷着呼啸的风扑到舷窗上。


他撒了谎:“不大。”


“噢。”极境露出失望的表情。


“你想出去?”


“也不是……”他仰着头,“但是一直坐着,总觉得很无聊啊。”


“凯尔希医生她们检查之后,反而不知道把我放哪儿了。”他嘿嘿笑着:“华法琳和亚叶当天就想把我扣下关进监测室里,那兄弟你想,我怎么可能同意呢!我和凯尔希医生保证,我不会给医疗部添麻烦的,如果我……”他含混地吞了个音,“……那她们再把我抓回去好了。”


“凯尔希医生她——”棘刺声音干涩,“她……怎么说?”


“她说这种时候,拒绝我没有意义。”


“什么?”


“她说这是一次警醒。”


“警醒?”


“她说罗德岛不可能把所有的、像我这样的、最后的、”他的转述变成支离破碎的词汇,“都关起来。”


“什么啊?”阿戈尔几乎要发笑了,“什么?”



「心理准备」


“迟早会有这一天的吧。”他说,“我们不是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只有你。”


“好吧,只有我。”


“但是我也没现在就死啊,你别拉着一张脸好吧。不然本来我觉得能活挺久的,看到你这个样子更活不久了。”


“你真的……”


“嗯?”


“你可以不说话吗。”



「电影」


很久之前的某个休息日,他和极境一起看了电影,说实话,棘刺觉得情节蛮老套的,极境捧着薯片全神贯注地盘腿坐在放映机前,到后来他抽纸巾的声音盖过了嚼薯片的声音,棘刺转头看他,黎博利盯着屏幕眼泪汪汪。


“我第一次知道你这么多愁善感。”棘刺挖苦他。


“胡说……”极境又抽了张纸巾擤鼻涕,声音闷闷的,“大帅哥我这是感情丰富。”


“这剧情怎么看都很俗气吧。”


“可是,呜………阿嚏……”他据理力争,“他真的很希望她之后幸福啊……阿嚏……而她也按照他希望的那样过好了一生,在我们这个时代,这还不够感人吗……”



「无从保证」


“他还能活多久?”


他突然问。


絮雨的神情愕然,她抿住少血色的嘴唇,“我并没有亲自参与对极境先生的那次检查……他的融合率,现在很难计算,看起来风平浪静,我听说,那是因为他的源石技艺特殊的缘故……”


“像、海洋。”她轻轻地说,似乎是想找一个亲切熟悉的比喻,“海洋吸纳了声音的信号,波浪都被压在下面,大家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可等爆发的时候……”


“抱歉。”她恍然醒悟,第二次低声道歉。


“海洋?”他自言自语,“不是天空?”


“医生。”许久,剑士说,他报了一部哥伦比亚爱情电影的名字,“你看过这个吗?”


女人露出稍感轻松的表情:“我很喜欢观影,这一部很经典,我非常喜欢它。”


“喜欢。”棘刺说,“他也喜欢……”他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询问她,“为什么?絮雨医生,你为什么喜欢这电影?”


“是个很美丽的故事。”她垂下有着密密长睫的眼,缝合伤口的动作稳定娴熟,“也许、因为自身的经历吧,我非常能代入两位主角的感情。”


“我常常想,是要怀着怎样的心意,才能在赴死之际坦然地对爱人说出这些话呢,而他的爱人,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松开紧紧握着的手,放他离开呢?”


“是怎样无条件的信任,和深刻又热烈的爱呢?”


“……”


敏感的医师眼圈微红,她不好意思地眨眨眼,“见笑了……我谈起电影就容易情绪激动……”她飞快地打好结,重新贴好纱布,“注意伤口,不要沾水,大概半个月后再拆线。”


“多谢。”棘刺说。


她提上药箱,离开时又踌躇片刻。


“棘刺先生。”她轻柔地叹息,“也许这么说有些冒犯,但我能体会您的心情,真的,我完全能体会,无论是死亡,还是遗忘,都是我们不想要见到的。”


“我不能向您保证什么,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不能向您保证什么,和罗德岛同行这些日子,我学会的最宝贵的东西就是,珍惜。”


“……珍惜。”他重复一遍。


“珍惜每一个陪在所爱之人身边的日子。”他的同族说,“直至终焉来临。”



「蛋糕」


棘刺已经习惯回到房间里时没人开灯,他摸索着按亮,极境还坐在他早上出门前的位置,两肘撑在窗台上,望着窗外发呆。直到棘刺走到他身后,他才听见声音,耳羽颤了颤,向他的方向伸出手,抓住他右臂。


阿戈尔从喉口迸出一声含糊的呻吟。


他的伤口还要过几天才能拆线,随着极境手指的力度,绷带上洇开湿润感,极境毫无所觉,“兄弟?你回来了?”


“嗯。”


窗台上摆着餐盘,不需要餐具的三明治被吃掉了,附赠的蛋糕没有拆,棘刺拿起那个圆圆的玲珑盒子,打开,配套的小叉子就掉出来。


罗德岛上关于餐食有两种选择,可以自己去食堂打菜,也可以订购固定的套餐,会有后勤人员在饭点送来,起初只是为了方便那些行动不便的干员,后来因为简单省心,味道不错倒流行起来。极境喜欢套餐附赠的随机甜品,棘刺泡实验室不和他一起吃饭时,他就会吃这个。


棘刺叉了一小块,对他说,“张嘴。”


极境温顺地含住叉子,腮帮鼓动。


片刻后他露出笑容,“好吃!兄弟,是蛋糕吗?好甜。”


棘刺垂眸看着手中的纸盒,上面画着辣椒图案,蛋糕颜色鲜红诡异,气味呛鼻,不知道是哪位今日轮值干员的新杰作,他用极境用过的叉子又叉了一块放进自己嘴里,入口瞬间顿住了。


非常辣,浓重的辣味从舌尖,钻入喉咙,再到鼻腔里翻搅,几乎瞬间就能呛出眼泪,棘刺的舌尖像着了火,几乎连成片地灼痛了。


“果然蛋糕就是好吃啊。”黎博利真心实意地笑着,“再给我一块吧,好甜,是草莓味吗?还是蜂蜜?真好吃。”


“我也……觉得好吃。”棘刺说,“我还没吃饭,我很饿,蛋糕让给我吧。”


“诶?好过分!大帅哥特意等着你回来帮忙拆蛋糕的,早知道你会扣下我就自己开了!”他佯装震惊地抱怨,“不过谁让我们是这种关系呢!就让给你吧,兄弟,下次回来要给我带果冻奶昔冰冻碎碎乐补偿啊。”


“好。”阿戈尔轻声道,“好。”



「唱歌」


“你今天做了什么?”


极境坐在床上,棘刺坐在地上,倚着他的床。

“睡觉……唔……还有听音乐。”


“听了什么?”


“当然是日落即逝啦。”


“还有吗?”


“你什么时候这么追究细节了,兄弟?”他露出不解的表情,“从前我跟你说这些,你不是都嫌我烦吗?”


“……我想知道。”阿戈尔说,“不可以么?”


他轻轻哼起歌来。


“日落即逝的新歌?”


“不是。”极境说,“我大学时乐队的主唱写的。”尽管他看不见,但仍准确捕捉到身边人的情绪,黎博利笑了,“兄弟,我没和你说过吗?”


“我不知道。”棘刺说,“我以为你大学是在外边读的。”


他们都知道“外边”指的是什么之外。


“确实是在外边读的。”


棘刺以为他会继续这个话题,像从前那样长篇大论,但他没有,而是把话题转移到棘刺身上,“兄弟,你会唱歌吗?”


“你不是在修道院长大的吗?你们那里的教堂有唱诗班吗?你会参加吗?你唱歌吗?”


他抛出一连串问题,声音轻快。棘刺逐一回答:是、有、曾经、很少。


“噗。”极境笑出声来,“我不太能想象你唱歌。”


“我也不能。”


极境笑得前仰后合,伸出手来摸索棘刺,这动作他做得太多了,有时是想要什么东西,有时只是单纯想要肢体接触,这次他的手指落在阿戈尔的头发上,黑发的发质硬硬的,并不乖顺地从指缝间旁逸斜出。“之前你说你们阿戈尔人皮肤坚硬,头发柔软得像流水。”极境的指尖从那些发丝穿过,“我还以为是真的,阿戈尔的头发都又柔又顺,结果你说是骗我的。”


“你总骗我。”他手上力度微微加重,玩笑似的向后扯了扯。


“彼此彼此。”棘刺回击,“你对我撒过多少谎,你自己想一想。”


他不说话了,阿戈尔得到了并不喜悦的胜利。



「拜托」


“说起来,兄弟,我有事情想要拜托你噢。”


“什么事?”


“教我认东西吧。”


“认东西?”


“我现在看不见。”他解释道:“很多东西,我都不知道放在哪里了,也摸不出来,我自己找要花好久好久,所以,你告诉我它们都放在哪里,长什么样子,这样我就能照顾自己了。”


棘刺沉默一瞬,“我可以帮你。”


“你也有很多自己的事要做啊。”他笑,“虽然嘛……兄弟你陪我确实就不寂寞了,但是你也很忙,你要去实验室,要上战场,要搞你那些奇奇怪怪的研究,所以你不在的时候我总不能做个废物,你说是吧?”


“你不是废物。”


“我当然不是废物,兄弟,我是大帅哥哎!”黎博利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爽朗,“总之,你有时间的话就来教我吧,这又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对不对?”



「学步」


棘刺带极境走路,先两步,再三步。


“茶几在这里。”他说,让极境的手触上冰凉的桌面,“上面放着纸巾盒,两本书,还有钥匙我也会放在这儿。”


极境的左手搭在一边,右手搭在另一边,展开是双臂的长度。


“向前走,一、二、三、四,右转——”


“洗手间在这儿。”他牵着他的手,“抬脚,你前面五步是浴缸,左边是洗漱台。”


“摸这个架子。”


“这是一、二、三层。一层从左边开始,有三个瓶子,分别是沐浴露,发胶,洗发水,二层是……”


极境认真地听,手指在虚空中一一点过,测算并记忆这些原本熟悉的距离,他曾经是罗德岛上方向感最好的人,种族的优势让他在战场上无论多复杂的路线走过一次都如入无人之境。但现在他笨拙、甚至称得上是幼稚地重新构建对于这个世界的记忆,无论是撞到,磕绊,还是摔倒,在这个过程里他始终带着笑容,仿佛没有什么能将这个黎博利打倒。


但棘刺见过他摔倒后长久发呆的样子,见过他把头颅埋进双膝之间,手指揪紧地毯的样子,见过他抬头深呼吸,眼角微红,阿戈尔无数次伸出手,最后还是克制地死死掐住自己掌心。


极境从地上爬起来,吸了吸鼻子,低声念叨着继续向前摸索着走,棘刺无声地跟在他身后,替他把障碍物挪开。


后来他记住了宿舍里的路,也很少再摔了,于是他们的活动范围扩展到宿舍之外,棘刺带极境在走廊上行走,从一头到另一头,为了不打扰到其他人,这项活动通常在深夜进行,偶尔,他们会遇上深夜出行的干员,对他们投来诧异的目光,看到极境时又迟疑了。


极境失明的事在罗德岛上已经不是秘密,没人刻意遮掩,事实上就算他们有心掩饰,他再不出现在战场上也是事实,作为各小队之间的纽带与联合剂,他挥舞旗帜的身影不会有人不记得,诚然,会有人替代他的位置,但那里面的意义到底有何不同,他的战友知道,他自己也知道。


走廊幽长寂静,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声,逐一亮起银白色的冷光。


“兄弟,你困不困?”极境说,“你明天还要去实验室坐班吧,你回去睡吧,我已经记住路了。”


“我不困。”


“胡说,你白天和博士他们出任务了吧,我能感觉到你困了。”


阿戈尔顿住脚步,“你怎么感觉到的?”

他控制着自己不打哈欠,他确信没有发出声音,黎博利向他抬起手,而他熟练地把头颅贴过去,极境的手指贴在他脸上,有什么东西,短暂地烫了他一下。


极境猛地缩回手。


棘刺向他看过去,而他笑起来,打了个哈欠:“我觉得有点困了,兄弟,我们回宿舍去吧。”



「后悔」


棘刺坐在实验室里,操作台收拾得洁净整齐,试管架上试管光亮透明,他戴手套戴了二十分钟,直到一起坐班的温蒂看不下去了,她走到他旁边,低头敲了敲实验台。

“我说,棘刺,你想什么呢?”


皮筋抽在手背上啪的一声。他揉了揉,“抱歉。”


“跟我道歉干嘛?”温蒂说,“之前就听说你最近状态不好,让跟你一起坐班的人看着你点。”


“听说?”棘刺取下试管,“听谁说?”


“极境。”温蒂回答:“我前几天帮他从食堂捎过一份午餐,顺便聊了几句,他那时候拜托我的。”


“他……”温蒂顿了顿,“身体怎么样?还好吗?”


“好。”棘刺听见自己的声音。


“是吗,那就好。”温蒂自言自语,“你可以多陪陪他。”她点燃酒精灯,加热试管里的溶液,“毕竟你们,关系那么亲近。”


“多和想在一起的人在一起,别让自己后悔。”


他模糊地说。温蒂垂下红玫瑰色的眼睛,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人。



「十二月」


冬天来的时候,极境住进了监控病房。


棘刺出外勤回来,推开宿舍门发现空无一人,极境的床铺叠得整整齐齐,阳光洒在雪白的被子上,安静得过分。



「约定」


“我们每天交换一个故事吧。”极境说,“我想听听你过去的事。”



「棘刺的故事」


“我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我是在修道院长大的。”


“剑术和药理,是老师教的。”


“老师是教士。”


“没有了。今天只讲这么多。想知道后面的话,就活到明天。”



「极境的故事」


“我没见过我老爸,听我妈说也是搞科研的,在一场登山事故里罹难了。”


“那时候我还有两个月才出生。”


“对哦,我是遗腹子。”


“我十八岁的时候从伊比利亚走的,因为我老妈去世了。”


“后面的话,嘿嘿,明天再说吧。”



「棘刺的故事」


“我从伊比利亚走的时候十九岁。”


“当时有个组织雇佣我,不,不是罗德岛,我给他们打了一段时间工。”


“但那个组织不是正派,他们贩卖一种违禁精神药品,养着一群打手。”


“我是药剂师还是打手?你猜。”


“后来我就走了。”


“……当然没那么顺利,还是被追杀了一段时间的。”


“后来就来罗德岛了。”



「极境的故事」


“我原来想当天灾信使。”


“后来…后来不是感染了嘛,正好队长他们当时救了我,我就跟着他们来了。”


“那可不,比你早好几年呢,大帅哥怎么也算得上是老干员了,我说兄弟,其实你应该叫我前辈来着。”


“叫声听听,前辈,前辈,快点儿,极——境——前——辈——”


“你现在不叫明天我可能就听不到了。”


“……”


“呃,你生气了?”


“别闹别扭啊,我…我说着玩的…哪就那么快了,那我明天也可能就好了啊,万一呢,万一呢对吧……”


“别生气了,兄弟,是我胡说好吧。”



「十二月中」


“今天队长来看我了。”


“你说,她以后怎么办呢?谁帮她传递消息,替她说话呢?”


“唉,以后食堂古米小姐的新菜谁来品尝,谁给小熊姑娘们赞美啊?”


“我之前还在莱娜小姐那里订了一束花呢。”


“好像还有烟存在贾维那儿。”


“可恶,慑砂那小子还欠我一顿酒呢。”


……


「疑问」


“你说了这么多人。”阿戈尔平静道,“为什么不说说我?”


“因为你在啊。”苍白,布满仪器管的手盖住他的手背,极境笑着:“兄弟,我相信你,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照顾好自己的。”


「看见」


“他们在做什么?”嘉维尔的声音提高了,“谁把棘刺放进去的!”


“不对,他怎么进去的?!”


“病人身上的源石已经活性化了,如果被划到必感染无疑……”亚叶的语气在发抖,“棘刺干员,他怎么,他怎么敢吻……”


“他们……”


“他们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


华法琳的语气很疲惫:“吻?拥抱?相爱?”


“嘉维尔,我只看到两个人在哭。”



「钢铁怪物」


他不是第一次在脑内模拟极境死亡的场景,海边,战场上,宿舍里,或者随便去什么地方,但他唯独没想到是在罗德岛,他的身边,安排好的。罗德岛,有人齐整刻板,有人自由散漫,此刻它不再是理想主义者的乐园,唯独在这件事上所有人展现出了惊人一致的行动力,吐露出它钢铁怪物般的决心。


“极境会被送到监测室去。”华法琳说,“监测程序会启动,七日内如果他的遗体自爆,将由我们进行回收。”


“所以你们要他在里面一个人等死?”


“我理解你的心情。”


“所以他一个人,等死?”


“……”


“我也要进去。”


“你太累了,棘刺干员。”度过不知多少岁月的血魔说,“现在,出去,你刚刚的话我就当没听到,我不会告诉凯尔希。”



「门」


监测室的金属大门紧闭,门之后还有门,棘刺不知道极境究竟在多少道门之后。


阿戈尔站在门外,其他人从他身边经过,停留一瞬,无声且担忧地注视片刻,之后走开。


他们都还活着,棘刺漫无目的地想:不管消极抵抗还是积极配合,毕竟他们都还活着,自己也活着。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们?


他有一瞬间被自己的恶毒惊吓到。


门,很多门,他知道罗德岛的安保措施,没有任何一种药剂能把这里炸开,最纯粹的至高之术不能把这里劈开,他不能,极境也不愿意,如果把极境变得很小很小,放在掌心里带走就好了,他会带着他离开罗德岛,从舰桥上一跃而下,逃到随便什么地方去。


监控室层层防护,他想起医生们对他说过的话。


棘刺,为了他,为了你,为了罗德岛,你不会去的,对吗。



「通讯」


“这是联络器。”博士说。


“极境进监测室之前带进去的,我们会固定时间和他每天联络。”


“如果检测不到他的声音信号和生命体征了,那就是……”


“联络器只有我,凯尔希和阿米娅有。”面罩下看不清指挥官的表情,“我的借给你。”



「梦」


他脑子里出现许多生动的图景:极境,他的手臂长满源石结晶,翅膀上长满结晶,他的眼睛长满结晶,他吻过的脖颈和唇都长满源石结晶,他被吞没了,他变成了一团火,一捧灰。



「讲话」


通讯器只能模糊地辨别一些声音信号,棘刺听不见他在说什么,甚至不知道那是说话还是惨叫。



「电影」


“你会离开这里,你会子孙满堂,你会看着你的孩子长大,你会在百年后寿终正寝,你会死在温暖的床上,而不是这里。”


宿舍没开灯,只有电视机一片昏暗地亮着,男女主角说着深情的台词,棘刺倚着床盘腿坐在地板上,沉默地盯着屏幕看。


通讯器搁在他手边,阿戈尔仰头灌下一口手里的罐装啤酒。


“真的俗。”他对通讯器自言自语,“这电影,不知道你觉得好看在哪里。”


没有人回应他。



「梦」


“回家是背叛?”他重复道。


“嗯。”


“背叛谁?”


“神明。”


“Thorns,”白鸟伸开手臂,“我要回家了。”




「第七夜」


金瞳的阿戈尓伸出手,手心躺着小小的机械。


“给你,博士。”他说,“我用不到这个了。”


指挥官明白了一切,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归为沉寂。


“谢谢,博士,谢谢你。”阿戈尔步伐有些摇晃,凯尔希和华法琳从他身边疾步经过,凯尔希顿了一瞬,随后又无言地向前加快脚步,机械床和各色器具撞到他的身体,所有人从他身前经过,也许有人伸手想要扶他一把,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一直走,直到上到舰船顶层,推开门。



「全剧终」


第一缕阳光投在甲板上,海水翻涌出第一朵浪,第一只飞鸟划过天际的第一片羽毛,金光闪闪的第一缕风,棘刺在凝固的晨光里静默地闭上眼,有许许多多水珠从他眼角划过。


它们扑到他的怀里,带来这片大地新的一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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